那个曾经把我捧在手心的男人,亲手策划了一场吞掉我家的“鸿门宴”
年会厅的水晶灯光线刺目,我从洗手间补妆镜前抬起头,镜中的自己面色如常,看不出任何破绽。
只有我自己知道,刚才在隔间里听到的那些话,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,在心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。
我推开厚重的门,喧闹与音乐重新涌入耳朵。
主桌的位置很显眼,一眼就能看到。
顾凯正端着酒杯,身体微微前倾,对着舅舅孟德海和表哥孟思源说着什么。他的姿态放得很低,脸上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谦恭和热忱。
那副样子,仿佛他早就是这个家的半个主人。
我的脚步没有停顿,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位置。
“瑶瑶,回来了。”顾凯第一时间发现了我,立刻起身,熟练地为我拉开座椅,动作流畅自然。
他俯下身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:“脸色不太好,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
他的声音温柔,眼神里的关切也一如既往。
我抬眼看他。
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顾凯的表演。
他的关心,他的体贴,每一个微表情,每一个小动作,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。完美,却毫无灵魂。
过去,我以为这是深爱。
现在,我只觉得这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,而自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唯一观众。
“没事,就是有点闷。”我开口,声音平淡无波。
我没有再看顾凯,视线越过他,投向不远处的分桌。
顾凯的父母,还有他的妹妹顾莉,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。那张桌子上的人,都因为顾凯坐在主桌而显得与有荣焉。
顾莉的目光尤其灼热,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主桌的方向,或者说,盯着我。
在我看过去的那一刻,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。
顾莉没有丝毫躲闪,反而挺直了腰板,下巴微微扬起。她的眼神里,是再也懒得掩饰的得意,是即将攀上高枝的炫耀,甚至还有一丝对我的轻蔑。
那种眼神仿佛在说:看,我哥搞定你了,你们孟家的一切,很快就是我们顾家的了。
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
洗手间里,顾莉对她朋友说的话,又在耳边回响。
“我哥说了,孟瑶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,哄一哄就行了。”
“等结了혼,股份一到手,公司还不是我哥说了算?”
“到时候,我也去公司当个总监,看谁还敢瞧不起我!”
原来,一切都不是幻觉。
我收回视线,端起面前的果汁,轻轻喝了一口。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,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恶心。
坐在对面的舅舅孟德海看了我一眼,他久经商场,对人心的洞察力非同一般。外甥女回来后那瞬间的安静,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“瑶瑶,怎么了?”孟德海开口问道。
“没什么,舅舅。”我放下杯子,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,“就是觉得今年的年会办得特别热闹。”
顾凯立刻接话:“是啊,孟董。这都是您领导有方,公司才能蒸蒸日上。”
表哥孟思源在一旁,不动声色地切着牛排,没有参与这个话题。他只是在顾凯说话时,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下。
很快,年会进入了最激动人心的抽奖环节。
主持人在台上用高昂的语调烘托着气氛,大屏幕上的员工名字飞速滚动。
特等奖是一辆价值不菲的轿车。
前面几个小奖都过去了,终于到了抽取主桌嘉宾的环节。
“下面,有请我们董事长的掌上明珠,孟瑶小姐,为我们抽取今天的三等奖!”
聚光灯打在我身上。
我没有立刻起身,侧过头,看向身边的顾凯,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娇憨。
“我的手气一向很差,每次抽奖都抽不到。”我轻声说,“顾凯,不如你替我去吧,沾沾你的好运气。”
顾凯愣了一下,随即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。
在主桌,当着孟德海和孟思源的面,被我如此“看重”,这无疑是向所有人宣告他的特殊地位。
“好,都听你的。”顾凯压低声音,语气宠溺,随即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西装,意气风发地走上台。
孟德海看着这一幕,没有说话,只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。
孟思源则是停下了切割的动作,靠在椅背上,目光饶有兴味地看着台上。
顾凯在抽奖箱里摸索了片刻,抽出了一个名字。
主持人接过,大声念了出来。
中奖的员工欢呼着上台领奖。
按照流程,代抽的嘉宾可以再为自己抽一次。
“顾凯先生,也为自己和孟瑶小姐抽一份幸运吧!”主持人很会来事。
顾凯笑着点头,再次伸手进去。
这一次,大屏幕上定格的,赫然是二等奖——欧洲双人豪华游。
台下一片惊呼和羡慕的掌声。
顾莉在分桌那边已经激动得站了起来,拼命鼓掌,脸涨得通红,仿佛中奖的是她自己。
主持人将话筒递给顾凯:“哇,顾先生的运气真是太好了!有什么获奖感言想和大家分享吗?”
这正是顾凯等待的时刻。
他接过话筒,清了清嗓子,目光深情地望向台下的我。
“其实,我最大的幸运,不是抽中这个奖,而是遇到了瑶瑶。”
他的开场白,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口哨声。
我坐在台下,面带微笑,安静地看着他。
“是她,带我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,让我见识到了以前从未想象过的风景。”顾凯的声音充满磁性,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。
“我很感谢她,也同样感谢给我机会的孟董和孟总。”他恰到好处地转向孟德海和孟思源的方向,微微鞠躬。
“进入公司这段时间,我学到了很多。我深知自己还有许多不足,但我会不断努力,希望能为公司的未来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。”
说到这里,他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组织语言。
“最近,我对公司在新媒体领域的业务拓展,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……”
他开始了。
我心想。
他果然抓住了一切机会,在舅舅和公司高管面前,兜售他的“才华”和“野心”。
他开始侃侃而谈,从市场分析到用户画像,从内容矩阵到商业变现,说得头头是道。虽然有些地方还很稚嫩,但那份急于表现自己的功利心,却毫不掩饰。
他想塑造的,不仅仅是一个“准女婿”的身份。
他更想成为一个被孟德海认可的“未来功臣”。
我静静地听着,脸上的笑容没有变过。
我看到,舅舅孟德海的表情依旧平静,但那轻轻敲击桌面的手指,已经停了下来。
而表哥孟思源,则端起了酒杯,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,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顾凯的“演讲”终于结束了,台下掌声雷动。
他沐浴在众人的瞩目中,走下台,回到我身边,像一个凯旋的将军。
“我刚刚是不是说得太多了?”他坐下来,带着一丝邀功的期待问我。
“没有。”我摇摇头,声音很轻。
“说得很好。”
这是我的真心话。
说得越好,暴露得越彻底。
我亲手为他搭好了舞台,亲眼看着他迫不及待地跳上去,将他所有的欲望和算计,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最该看清这一切的人面前。
我拿起手机,在桌下给表哥孟思源发了一条信息。
“哥,他刚才提到的新媒体方案,你觉得怎么样?”
很快,孟思源的回复过来了。
只有四个字。
“眼高手低。”
年会结束的喧嚣被隔绝在车窗外。
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主干道上,路灯的光线在车内一格一格地移动。
顾凯坐在副驾,晚宴上的酒精和兴奋感还没有完全褪去,他的身体微微前倾,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万众瞩目的时刻。
“孟董今天看我的眼神,不一样了。”顾凯开口,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激动。“还有你表哥,他虽然没说什么,但他把酒喝完了。这是认可。”
我握着方向盘,目视前方,没有接话。
“瑶瑶,我们成功了第一步。”顾凯转过头,抓住我放在档位上的手。“今天之后,公司里不会再有人把我当成一个普通职员。”
他的手心很热,带着汗。
“等我们的关系彻底稳定下来,我就把我爸妈和顾莉都接过来。他们辛苦了一辈子,也该享享福了,看看大城市是什么样的。”顾凯开始规划未来,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讨论周末去哪里吃饭。
车内只有引擎的低鸣。
顾凯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组织一个更重要的话题。
“对了,瑶瑶,”他的语气变得随意,“你那10%的股份,交割手续办得怎么样了?这种事不能拖,夜长梦多。”
我的眼皮动了一下。
“里面牵涉到很多东西,比如股东权利,投票权,还有董事会的列席资格。这些都不是小事。”顾凯继续说,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导师在指点学生。
“是吗?”我终于开口,声音很平,“我没仔细看,舅舅只是说签个字,先给我了。”
“你怎么能不仔细看呢?”顾凯的音量提高了一点,带着一丝关切的责备。“瑶瑶,你太单纯了。商场上的事情,每一个字都可能是个坑。”
他握紧了我的手。
“你对这个很了解?”我问,侧过头看了他一眼。
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顾凯的话匣子。
“我当然要了解!”他坐直了身体,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。“这是我们未来的保障,我必须为你考虑清楚。这10%的股份,绝对不只是每年拿分红那么简单。”
“它的真正价值,是话语权。”
“你想想,有了这部分股权的支持,我在公司推行任何方案,都会有完全不同的分量。就比如我今晚提到的新媒体方案,很多人觉得我是在纸上谈兵。但如果我们手上有股份,我就可以直接向董事会提案,申请预算和团队,把它做成一个独立的项目,由我来主导。”
顾凯越说越快,车厢里回荡着他充满野心的声音。
“这本来就是你的资产,但你又不擅长经营。我来帮你管理,让它的价值最大化,这才是最合理的。我们是一个整体,你的就是我的,我的也是你的,不是吗?”
他将“我们”两个字咬得很重。
“等我利用这笔股份在公司站稳脚跟,进入决策层,就能为你,为我们家,争取到更多的利益。到时候,别说把我爸妈接过来,我们直接换一套更大的别墅,让你过上真正无忧无虑的生活。”
我安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他。
车子转弯,驶入了公寓的地下车库。
顾凯的“宏伟蓝图”也正好告一段落。他看着我,等待着我的赞同和崇拜。
我将车停稳,熄火。
“说完了?”我问。
“说完了。”顾凯点头,带着期待。
“下车吧。”我解开安全带,推门出去。
回到公寓门口,顾凯拿出钥匙开门,一进屋就从后面抱住了我,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。
“瑶瑶,今晚太完美了,我们……”
他的手开始不规矩。
我没有回头,只是用手抓住了他探向自己衣领的手腕。
“我累了,想早点休息。”我的声音没有起伏。
“别啊,我们庆祝一下。”顾凯的身体贴得更紧,他觉得我只是害羞。
我转过身,挣开了他的怀抱。
“我今天真的很累。”我看着他,重复了一遍。
我走向自己的卧室。
顾凯跟了上去,想一起进去。
“瑶瑶?”
我在门口停下,手搭在门把上,回头看着他:“晚安。”
“砰。”
卧室门在顾凯面前关上。
清脆的落锁声响起。
顾凯站在门外,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卧室里,我靠在门板上,周围一片安静。
我没有开灯,只是拿出手机,点亮了屏幕。
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音频文件,时长一小时二十三分。
我戴上耳机,按下了播放键。
耳机里先是传来一阵嘈杂的水流声和高跟鞋走路的声音,背景很空旷,像是洗手间。
很快,一个尖利又得意的女声响了起来,是顾莉。
“喂,妈?我跟你说,我哥他出息了!……对,年会!他刚才上台抽奖,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孟瑶表白了!……何止啊!孟家的老板,就是孟瑶的舅舅,亲口许诺给孟瑶10%的公司股份!那是什么概念?我们家要发了!……等我哥跟她结了婚,那股份不就是我哥的?以后他就是公司董事,我就是董事的妹妹!……”
炫耀的声音持续了很久。
然后,音频里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。
接着,是顾凯自己的声音,清晰地从耳机里传出来。
“孟董今天看我的眼神,不一样了……”
“等我们的关系彻底稳定下来,我就把我爸妈和顾莉都接过来……”
“对了,瑶瑶,你那10%的股份,交割手续办得怎么样了?”
“它的真正价值,是话语权……”
“这本来就是你的资产,但你又不擅长经营。我来帮你管理……”
“我们是一个整体,你的就是我的……”
顾凯在车里说的每一个字,都一清二楚地在我耳边重放。
那份被他用“爱”和“未来”精心包装的贪婪,此刻被剥得干干净净。
我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最后一句。
我关掉录音,熟练地将整个音频文件加密,然后发送出去。
收件人是孟思源。
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后,我附上了一句话。
“哥,再听听这个。”
做完这一切,我将手机扔到床上,走进浴室,打开了花洒。
冰凉的水从头顶浇下,带走了身上最后一点属于宴会的温度。
第二天,天刚亮。
我就起来了。
卧室的门打开,客厅里还留着昨晚的昏暗。
顾凯睡在沙发上,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毯,似乎是等了很久,最后没等到开门,就地睡了。
我没有看他,径直走向衣帽间。
衣柜里,一半是顾凯为我挑选的、符合他审美的各式裙装,另一半是我自己买的简单舒适的便服。
我的手指划过那些蕾丝和雪纺,最后取出一套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。
这是我毕业时,为了面试准备的,后来一次都没穿过。
换好衣服,我走到梳妆台前,将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下颌线。
整个过程,我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。
“瑶瑶?你起来了?”
顾凯被开门声弄醒,他从沙发上坐起来,揉着眼睛,声音里带着宿醉的沙哑和一丝讨好。
他看到我的打扮,愣了一下。
“你今天……穿得这么正式,要去哪儿?”
我拿起桌上的车钥匙,看向他。
“去公司。”
“公司?我们公司今天又没事,去干嘛?”顾凯以为我说的是他所在的公司。
“去我舅舅的公司。”
我的回答很平静,没有解释更多。
顾凯的脑子转得很快,立刻把这件事和昨晚的股份联系起来。
“哦,哦!是要去办股份交割的手续吗?太好了!我陪你一起去,这种事情我比你在行,免得你被那些流程绕糊涂了。”
顾凯说着就要起身去换衣服,满脸都是热心。
“不用。”
我拒绝了。
“我自己去。”
说完,我没有再停留,直接走向门口,开门,离开。
门在顾凯面前关上,和昨晚卧室门的声音一样干脆。
顾凯脸上的热心笑容一点点消失。
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。
孟氏集团总部大楼,矗立在城市CBD最核心的位置。
我将车停进地下车库,乘专属电梯直达顶层。
董事长办公室外,秘书看到我,有些意外。
“孟小姐,您来了。孟董正在开会,您要不要先去休息室等一下?”
“不用,我在这里等他。”
我就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,背脊挺直。
秘书给我倒了杯水。
大约二十分钟后,办公室的门开了,几个公司高管鱼贯而出,看到我,都礼貌地点头示意。
孟德海走在最后,他看到我,并未显露什么特别的表情。
“进来吧。”
孟德海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。
我跟着走进去,将一份文件放到了孟德海的桌上。
是那份股权赠与协议。
孟德海看了一眼文件,然后抬头看我。
“想通了?”
孟德海的声音很沉稳,听不出喜怒。
“舅舅,我想知道,这10%的股份,具体意味着什么?”我问。
“意味着你是孟氏集团除了我和你表哥之外,最大的个人股东。”孟德海回答得很直接。“意味着每年年底,你什么都不用干,也能拿到一笔足够你挥霍几辈子的分红。”
“还有呢?”我追问。
孟德海看着我,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外甥女,一夜之间,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
“还意味着,你有权列席董事会,有权对公司的重大决策提出你的意见,有权……监督公司的所有经营活动。”
我点了点头。
“我想进公司。”
我说出这句话,清晰,坚定。
“从基层做起,我想学习怎么经营一家公司。”
孟德海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了。
他看着我,看了足足有半分钟。
我没有躲闪,就那么迎着他的目光。
孟德海忽然笑了。
不是那种敷衍的笑,而是发自内心的欣慰。
他只说了一个字。
“好。”
然后,孟德海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,拨了一个号码。
“思源,来我办公室一趟。”
电话挂断不到一分钟,办公室的门被敲响。
孟思源推门进来,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,看到我,并不意外。
“爸,瑶瑶。”
孟思源的目光和我交汇了一下,他昨晚凌晨收到了那份录音,听完后一夜没睡。
“从今天起,瑶瑶去你的部门。”孟德海对孟思源说。
“给她安排个位置,从最基础的助理工作开始,你亲自带。”
孟思源点头:“没问题。”
孟德海又转向我,语气严肃了一些。
“瑶瑶,你要记住。股份是你的护身符,它能保证你一辈子衣食无忧,没人敢轻易动你。”
“但能力,才是你真正的武器。武器是用来进攻的,是用来保护你想保护的东西,争取你想要的东西的。”
“你想学,舅舅就倾尽所有,教你。”
我站起身,对着孟德海,深深鞠了一躬。
“谢谢舅舅。”
孟思源带着我去了核心业务部。
部门在一个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,所有人都在埋头工作,电话声、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。
孟思源把我领到一个靠窗的空位。
“这就是你的位置了。旁边是项目一组,对面是数据分析组,有任何业务上的问题,可以直接问他们,也可以随时来找我。”
孟思源的声音压得很低,他身体前倾。
“录音我听了。那个姓顾的,你想怎么处理?”
我看着办公室里忙碌的景象,一种陌生的秩序感和力量感包围着我。
“哥,我想先学会怎么站稳。”
我回答。
孟思源明白我的意思。
不是不报复,而是要站在一个足够的高度,用最有效的方式,一击致命。
“好。我帮你。”
孟思源回到自己办公室,很快,一个行政人员抱着一台全新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堆办公用品过来,帮我布置好了工位。
我刚把电脑开机,私人手机就响了。
是顾凯。
我接通了电话,没有出声。
“瑶瑶,你到公司了?手续办得怎么样?顺不顺利?”顾凯的语气充满了关切。
“嗯。”我只回了一个字。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顾凯那边好像松了口气,接着说,“对了,你跟孟董说了你要去公司上班的事吗?他怎么说?给你安排了什么职位?”
“业务部,助理。”我如实回答。
电话那头的顾凯沉默了几秒。
“业务部?核心业务部吗?”
“嗯。”
“胡闹!”顾凯的声音一下就变了,“你怎么跑去那个部门了?那个部门是全公司最累的,天天加班到半夜,还要到处跑业务见客户,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!”
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为我着想。
“瑶瑶,你听我说,你刚进公司,不懂里面的门道。业务部那种地方是给男人拼命的,不适合你。你这样,我马上给我们公司人事部的王经理打电话,他跟你们孟氏集团的HR总监是老同学,我让他帮忙打个招呼,把你调去行政部或者品牌部。”
“那两个部门多好,清闲,体面,工作环境又好,朝九晚五,从来不加班。这才是女孩子该待的地方。你不想那么辛苦,对不对?”
顾凯的话术天衣无缝,充满了“为你好”的体贴。
如果是昨天之前的我,或许真的会觉得感动。
但现在,我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无比刺耳。
清闲,体面,不加班。
把我精心算计的未来,放在一个最没有威胁,最接触不到核心业务,最方便他掌控的位置上。
“不用了。”
我打断了他。
“我觉得这里很好。”
顾凯在那头又愣住了:“瑶瑶,你别任性,我是为你好……”
“我说了,不用。”
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我还有事,先挂了。”
我直接切断了通话。
办公室里,孟思源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过来,放到了我桌上。
“这是近三个季度的所有项目数据和复盘报告。今天之内看完,明天早上,给我一份你的总结。”
厚厚的一叠文件,起码有几百页。
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孟思源这是在试探我的决心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打开了文件夹的第一页。
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,瞬间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。
窗外的阳光照进来,落在我专注的侧脸上,我的身影,在这一刻,仿佛与整个高速运转的商业帝国,融为了一体。
我的注意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,落在那叠厚得像砖块一样的文件上。
三个季度的项目数据,复盘报告。
孟思源的要求很明确,今天之内看完,明天早上交总结。
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完成的工作量。
我没有抱怨,也没有去想完不成的后果。我只是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报告,翻开。
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表格扑面而来。
我拿起笔,在全新的笔记本上开始分门别类地记录关键节点、项目代号、负责人、投入资本、回报率、以及复盘结论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周围的同事来了又走,去开会,去茶水间,但我的位置仿佛被固定住了。
私人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,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。
我划开接听,没有说话。
“喂?是瑶瑶吗?”一个有些谄媚又带着点试探的女声传来。
是顾凯的母亲,周玉芬。
“阿姨,是我。”我的声音很平淡。
“哎哟,瑶瑶啊,阿姨没打扰你上班吧?听小凯说你今天第一天去公司,怎么样啊?还习惯吗?”
“还好。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你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,做什么肯定都比别人快。”周玉芬先是恭维了几句,然后话头一转,终于切入了正题。
“那个……瑶瑶啊,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。”
“阿姨你说。”我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报告上,手里的笔没有停。
“你看啊,你妹妹小莉,她也长大了,总在外面那些小公司打零工也不是个事。你现在不是去自家公司上班了嘛,你看能不能……给你妹妹也安排个工作?”
来了。
我的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。
“阿姨,公司招聘都有流程。”
“哎呀,什么流程不流程的,那不是你舅舅的公司嘛。”周玉芬的语气变得理所当然起来,“我们也不是要什么好职位,小莉她学历是不高,但人勤快,长得也好看。去公司做个前台,或者文员,总行吧?”
“那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嘛。都是一家人了,你还能看着你妹妹在外面吃苦?”
“一家人”这三个字,从周玉芬嘴里说出来,像是一种绑架。
“阿姨,前台和文员也需要通过人事部的统一招聘和面试。公司的制度就是这样,我刚来,更不能破坏规矩。”我的回答不带任何情绪,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。
几秒钟后,周玉芬那种小心翼翼的谄媚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酸和刻薄。
“孟瑶,你这是什么意思?看不起我们家的人是吧?”
“我还没进你孟家的门呢,你就开始摆大小姐的架子了?不就是安排个前台吗?又不是让你给个经理当!你至于这么推三阻四的?”
“我儿子为了你,天天累死累活,指望着你能帮衬家里一把。你倒好,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!你安的什么心啊!”
“我们顾家是没什么钱,可也不是让你这么作践的!你……”
我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将手机调成静音,扔回包里。
整个过程,我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,仿佛刚才那通电话只是一个打错的骚扰来电。
我重新拿起笔,圈出报告里的一个异常数据,在旁边做了个标记。
办公室里的人渐渐少了。
夕阳落下,夜色降临,整个办公区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加班的身影。
我的肚子叫了一声,我才发觉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。
我点了份外卖,送到公司楼下,自己去取了上来,就坐在工位上,一边对着电脑屏幕,一边快速地吃着。
晚上十点,孟思源从办公室出来,看到我的工位还亮着灯,有些意外。
他走过去,看到我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,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分析和摘要,逻辑清晰,条理分明。
而那叠厚厚的报告,已经被我看完了三分之二。
孟思源什么也没说,只是回到自己办公室,然后发了条消息给我。
【孟思源:整理方法是对的,但速度太慢。注意项目之间的关联性,把同一业务链上的项目串起来看,能节约一半时间。】
我看到消息,立刻调整了阅读顺序。
果然,效率提高了很多。
午夜十二点,我终于合上了最后一份报告。
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开始在全新的笔记本电脑上,撰写总结报告。
凌晨两点,我将报告发到孟思源的邮箱,收拾东西,离开了公司。
大楼外,夜风很凉。
一道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,拦住了我的去路。
是顾凯。
他的脸色不太好,看起来在这里等了很久。
“瑶瑶,你终于下班了。”顾凯走上前,想去拉我的手。
我退后一步,避开了。
顾凯的手僵在半空,他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。
“瑶瑶,我妈给我打电话了。”
他先开了口,语气里充满了歉意。
“对不起,她就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农村妇女,说话直,没什么坏心,你别跟她一般见识。”
他先是道歉,把姿态放得很低。
我看着他,没有说话,等着他的下文。
“她也是心疼小莉,想给小莉找个安稳的工作。她不懂什么公司规定,就觉得咱们是一家人,互相帮忙是应该的。”
“瑶瑶,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则,但有时候,人情比规定更重要,不是吗?”
顾凯的语气开始发生变化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责。
“我妈被你挂了电话,气得晚饭都没吃,觉得你在外面受了委屈,回家拿他们撒气。我夹在中间,真的很难做。”
“不就是一个前台的职位吗?对孟氏集团来说,九牛一毛。你动动嘴,人事那边谁敢不给你面子?”
“你至于为了这点小事,这么较真,让你未来的婆婆下不来台,也让我在家人面前抬不起头吗?”
“瑶瑶,这样真的会伤了我们两家人的感情的。”
这套说辞,和昨天电话里劝我去行政部时,如出一辙。
先道歉,再共情,然后把所有问题都归咎到我身上。
是我太较真,是我不懂人情世故,是我让他为难,是我在破坏感情。
我看着眼前这个演得情真意切的男人,内心毫无波澜,甚至觉得有些可笑。
“说完了吗?”我开口,声音在空旷的夜里,清晰得过分。
顾凯愣了一下,他预想过我会生气,会委屈,会和自己争辩,但没想到,我会是这种反应。
“公司的规定就是规定。”
我冷静地看着他。
“舅舅能把公司做到今天这么大,靠的就是制度和公平。如果我带头破坏了,以后谁还会信服舅舅和表哥的管理?”
“顾凯,你也是在职场上打拼的人,这个道理,你不懂?”
顾凯的脸色变了变:“我当然懂,但这不是特殊情况吗……”
“没有特殊情况。”我打断他,一字一句,说得非常清楚,“更何况,我也是孟氏集团的股东。”
“股东”两个字,像一颗炸弹,在顾凱的耳边炸开。
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他知道我家里有钱,知道孟德海疼爱这个外甥女,但他从来没想过,我会是股东。
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意义,和“孟董的外甥女”这个身份,完全是两个概念。
外甥女是亲戚,是家人。
而股东,是公司的所有者之一,是权力的本身。
“我作为股东,更要以身作则,维护公司的制度。”
我第一次在顾凯面前,明确地亮出了自己的身份。
这不是炫耀,而是一面盾牌,也是一把剑。
抵挡他无休止的索取,斩断他试图掌控我的念头。
顾凯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他所有的话术,在“股东”这个身份面前,都变得苍白无力,甚至可笑至极。
他让一个公司的所有者,为了自己妹妹的工作,去破坏自己公司的规矩?
“如果你妹妹真的想来孟氏,可以关注官网的招聘信息,正常投递简历。如果她的能力符合岗位要求,人事自然会安排面试。”
“我很累了,要回去休息了。”
我说完,再也没看顾凯一眼,径直走向路边,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。
顾凯就那么站在原地,看着出租车亮起尾灯,汇入车流,消失在夜色中。
晚风吹过,他只觉得浑身发冷。
他发现,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我。
那个他以为可以随意拿捏,用甜言蜜语就能哄住的女孩,一夜之间,变成了他需要仰望,甚至感到畏惧的存在。
出租车消失后的几天,顾凯没有再联系我。
我的生活回归正轨,上班,下班,偶尔和表哥孟思源讨论公司新季度的项目。
关于顾凯,我没有主动提起,孟思源也没有问。
直到周四下午,顾凯的电话打了过来。
“瑶瑶,周末有空吗?”顾凯的声音听起来很郑重,没有了之前的歉意,也没有了指责。
我回了一个字:“说。”
“我想请叔叔和表哥吃个饭,我们两家人,一起。”顾凯直接说明了目的,“我爸妈,还有小莉,都会来。算是……我替我妈之前说话不过脑子,正式道个歉。”
鸿门宴。
我脑子里冒出这个词。
“地址,时间。”我没有拒绝。
我知道,这一关迟早要过。躲避解决不了问题,顾凯已经亮出了他的底牌,现在,该轮到我去看看,他到底想做什么。
“周六晚上七点,在‘御宴楼’,我订好包厢了。”顾凯报出地址。
那是一家消费很高的中餐厅,以商务宴请出名。
“好。”我挂了电话。
我给舅舅孟德海发了条信息,告知了此事。
孟德海只回了四个字:我跟思源去。
周六,晚上六点五十。
我和孟德海、孟思源的车,准时停在御宴楼门口。
服务员领着三人走向二楼的“牡丹厅”。
推开厚重的木门,里面的景象进入视野。
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,顾凯一家人已经提前到了。
顾凯站起来,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。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,头发也精心打理过。
他的父亲顾建国,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男人,局促地站着。他的母亲张翠芬,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红色连衣裙,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,正拉着女儿顾莉小声说着什么。
顾莉则死死盯着我身上那件看起来简单,logo却无比扎眼的香奈儿外套。
“叔叔,思源哥,瑶瑶,你们来了,快请坐。”顾凯拉开主位旁边的椅子。
孟德海没有客气,直接坐下。孟思源和我坐在他的身边。
顾建国和张翠芬立刻站得更直了。
“孟,孟总,您好您好。”顾建国伸出双手,想跟孟德海握手,又觉得不妥,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,才又收回去。
“老顾,弟妹,都坐吧,别客气。”孟德海开口,声音平稳,自有一股气场。
张翠芬连忙点头哈腰:“哎,好,好。孟总,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,还让您亲自跑一趟。”
“一家人,不说两家话。”孟德海拿起茶杯,喝了一口。
这句话让张翠芬和顾建国的表情放松不少。
顾凯开始张罗着点菜,专挑贵的点,一边点还一边介绍:“叔叔,这家的佛跳墙是一绝,我特意让他们提前备好的。还有这个东星斑,瑶瑶爱吃。”
他表现得像个完美的主人,一个体贴的晚辈和男友。
饭菜很快上来。
顾凯主动给孟德海和孟思源倒酒,用的是茅台。
“叔叔,思源哥,我敬你们一杯。”顾凯端起酒杯,“之前是我不懂事,家里人说话也欠考虑,给瑶瑶添了麻烦,也让您二位看笑话了。我自罚三杯。”
说完,不等孟德海反应,顾凯仰头就连喝了三杯。
孟德海看着他,没说话。
孟思源拿起筷子,夹了一块排骨,放到我碗里:“尝尝这个。”
一顿饭,气氛有些诡异。
顾凯一家人极力地表现着热情,不停地给孟德海和孟思源布菜,说着各种恭维的话。
而孟德海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喝茶,偶尔应一句。孟思源则专注地照顾我吃饭,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家庭聚餐。
酒过三巡,顾凯的父亲顾建国,脸颊泛红,说话也开始大声起来。
“孟总,”顾建国端着酒杯,站了起来,“我,我就是个粗人,不会说话。今天,借着酒劲,我说几句心里话。”
我放下了筷子。
孟思源也停下了动作,看向顾建国。
“我们家顾凯,从小就懂事,学习好,不用我们操心。他能跟瑶瑶在一起,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。”
“我们家,条件不好,跟孟家没法比。我跟他妈,就是个普通工人,一辈子没啥大出息。这辈子最大的指望,就是顾凯。”
顾建国说着,眼眶都红了。
“顾凯这孩子,心气高,总想着要出人头地,要配得上瑶瑶,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,说他吃软饭。”
“他天天琢磨怎么干出一番事业,头发都掉了不少。”
张翠芬在旁边配合地抹着眼泪:“是啊,这孩子,就是太要强了。”
顾建国话头一转,直接看向孟德海。
“孟总,我们家顾凯对瑶瑶,那是掏心掏肺的真心。以后他们结婚了,就是一家人。公司的事,也就是他的事。”
“您看,瑶瑶那10%的股份,是不是……是不是早点落到实处,写上顾凯的名字?也让他有个名分,在公司里,说话也能有点分量,好替您和瑶瑶分忧啊?”
整个包厢,瞬间安静下来。
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。
顾莉的眼睛里全是光,死死盯着孟德海,仿佛那股份已经是她家的囊中之物。
张翠芬也是一脸的期盼,紧张地搓着手。
孟思源的嘴角向下撇了一下,他端起茶杯,吹了吹上面的热气,没有看任何人。
孟德海的脸上,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顾凯立刻站了起来,一脸“惊慌”,伸手去拉他父亲。
“爸!你喝多了!胡说什么呢!”
他转过头,对着孟德海和我,表情又是愧疚又是深情。
“叔叔,瑶瑶,我爸他不会说话,喝了点酒就满嘴跑火车,你们别当真。”
他先是撇清关系,然后,往前走了一步,站到了桌子中间,正对着孟德海。
“但我的心意,是真的。”
“我爱瑶瑶,所以我更想证明自己,我想成为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,而不是躲在她身后的那个。”
“我知道,我现在没资格说这些。但我不怕,我愿意去拼。”
顾凯说着,从旁边助理的公文包里,拿出了一份装帧讲究的文件。
蓝色的硬壳封面,烫金的字体。
《孟氏集团未来三年发展及利润增长计划书》。
他将计划书双手捧着,递向孟德海。
“叔叔,这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做的计划书。我对孟氏集团的业务模式,上下游产业链,还有未来的发展方向,都做了详细的分析。”
“我不敢说自己的想法一定对,但这是我的心血。”
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,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“只要您和董事会愿意给我一个机会,让我参与到公司的运营决策里,我保证,三年!就三年时间,我能让孟氏集团的年利润,在现有基础上,再提升20%!”
“我不要任何职位,也不要薪水!我只想证明,我顾凯,不是一个只靠女人的废物!”
“我能给瑶瑶幸福,也能为孟氏集团,创造价值!”
他的话,在安静的包厢里回荡。
每一个字,都像一颗小石子,投进了平静的湖面。
说完,他看向我,眼神里充满了爱意、执着,还有一丝不容拒绝的压迫。
一瞬间,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到了我身上。
顾凯的父亲和母亲,用一种“我们儿子这么优秀,你该点头了”的期盼目光看着我。
顾莉的眼神更是直接,充满了催促和理所当然。
而另一边,舅舅孟德海和表哥孟思源,也同时看向了我。
他们的目光里,没有期盼,也没有压力,只有探究。
像两个经验丰富的考官,在等待考生的最终答案。
顾凯在逼宫。
他用一场精心设计的家庭宴会,用他父母的“真情流露”,用他自己的“雄心壮志”,织成了一张大网。
他把我放到了网的中央。
他笃定,在这样的公开场合,在双方家人的注视下,为了所谓的“爱情”,为了所谓的“面子”,我会妥协。
只要我一点头,哪怕只是一个犹豫的表情,他今天就赢了。
他就能顺理成章地,把手伸进孟氏集团的核心。
包厢里的空气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顾凯就那么举着那份计划书,深情地看着我,维持着一个完美的姿态。
他在等。
等我为了他,向自己的家族,低头。
包厢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。
顾凯举着那份蓝色封面的计划书,姿态标准,眼神专注,仿佛一座为了爱情而生的雕塑。
他身后的家人,顾建国,张翠芬,顾莉,三双眼睛里全是贪婪和催促,那目光几乎要将我钉在座位上。
另一边,孟德海和孟思源的视线也落在我身上,没有催促,只有审视。
这是一场考试。
我是唯一的考生。
顾凯在等,等我为了他口中的爱情,向自己的家人低头,献上我未来的一部分。
我的视线,没有落在那份制作精美的计划书上。
我甚至没有去看顾凯那张写满深情的脸。
我的目光越过桌面,平静地看着顾凯。
然后,我开口了,声音不大,但在死寂的包厢里,每个字都清晰无比。
“你的意思是,如果我今天不点头,不把这10%股份的运营权交给你,你就没有办法施展你的才华,也就没有办法保证我们两个人的未来,对吗?”
这个问题,像一把手术刀,精准地剖开了顾凯所有华丽的辞藻,直指最核心的交易。
顾凯举着计划书的手臂,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僵硬。
他准备了无数种应对我感动、犹豫、甚至为难的方案,唯独没有准备这一种。
我没有顺着他的剧本走。
我直接掀了桌子。
顾凯身后的顾莉,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挂不住,她想开口,却被旁边的母亲张翠芬一把按住。
顾凯的大脑飞速运转,他知道,这一步绝对不能走错。
他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,立刻被更加浓重的深情和一丝委屈所取代。
“瑶瑶,你怎么能这么想我?”
他的声音带着受伤的腔调。
“我做这一切,不是为了股份,不是为了钱。我只是想证明自己,我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,成为你的依靠。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说我吃软饭,说我配不上你。”
“我只是……只是想为我们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,一个不受任何人非议的未来。”
他把自己的贪婪,包装成了对两人未来的守护。
“所以,是。”
他终于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,但立刻又补充道:“但我需要这个机会,不是为了我自己,是为了我们。”
他把“我们”两个字,咬得特别重。
我笑了。
那笑容很淡,没有任何温度,像冬日湖面初结的薄冰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我说完这四个字,便不再看顾凯一眼。
我转过头,看向主位上的舅舅孟德海。
“舅舅。”
孟德海抬眼,看着自己的外甥女,他没有说话,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继续。
我的腰背挺得笔直,整个人的气场和刚才那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女孩,完全不同。
“顾凯这么有信心,又有这么详细的计划书,证明他确实对公司的业务下过苦功。这种上进心,我们应该鼓励。”
这话一出,顾凯一家人的脸上,又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。
顾莉的嘴角已经忍不住要向上扬。
她哥哥就是有本事,三言两语,就能把我给说服。
我的声音继续传来,不疾不徐。
“不过,直接参与公司运营决策,甚至动用股东的权力,这个影响太大了。公司不是我们家的,要对所有股东负责。”
“不如这样。”
我的目光重新回到顾凯身上,那眼神,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下属。
“顾凯现在担任的,是销售部的经理,对吧?”
孟思源在旁边接话:“对,销售三部的经理,上任快半年了。”
我点点头。
“销售是公司的命脉,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实际能力。纸上谈兵,终究是虚的。”
“舅舅,您看这样行不行。”
“就以一个季度为限。从下个月开始,到季度末。如果顾凯能在不依靠公司任何额外资源倾斜,不增加部门预算的前提下,把他所负责的销售三部的业绩,在去年同期的基础上,提升20%。”
“我就亲自向您,向董事会提交申请,提议将顾凯作为特殊人才,破格列席所有的股东会议,让他可以旁听和学习公司的核心决策。”
我的话,说完了。
整个包厢,再次陷入了寂静。
但这一次的寂静,和刚才完全不同。
刚才,是压迫我的沉重。
现在,是扼住顾凯喉咙的尴尬。
顾凯脸上的深情和委屈,彻底凝固了。
他身后的顾家人,脸上的期盼和贪婪,也像是被冻住的油彩,显得滑稽又可笑。
提升20%?
还是在没有任何额外资源和预算的前提下?
孟氏集团的销售额,每年的增长都是以个位数计算的。在市场饱和,竞争激烈的情况下,能维持住去年的业绩已经算是不错。
一个部门,一个季度,提升20%,这根本不是一个挑战。
这是羞辱。
我的这个提议,堪称绝杀。
我没有拒绝顾凯“证明自己”的要求,反而给了他一个舞台。
一个看似光鲜亮丽,实则下面是万丈悬崖的舞台。
我把他架了上去。
你不是要证明自己吗?好,去证明。
你不是说不要职位,不要薪水,只要一个机会吗?好,机会给你。
你不是说你是真心爱我,不是为了我的股份吗?好,那我们就先不谈股份,谈你的能力。
我把他所有的豪言壮语,都变成了一道道枷锁,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身上。
现在,轮到顾凯回答了。
他如果拒绝,就等于当众承认,他刚才那番破釜沉舟的表态,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。他承认自己没能力,承认自己就是冲着股份来的。
他今天晚上所有的铺垫,他父母的表演,他自己的深情告白,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巴掌,狠狠抽在他自己脸上。
可如果他答应……
他根本没有信心能完成这个目标。
顾莉的嘴唇动了动,尖锐的声音脱口而出:“20%?你怎么不去抢!这根本……”
“闭嘴!”
顾建国低声喝止了女儿。
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,他知道,今晚的计划,彻底失败了。
孟德海的脸上,终于有了清晰的表情。
他抬手,轻轻鼓了两下掌。
“好。”
一个字,掷地有声。
“瑶瑶这个提议,很好,很公平。”
孟德海的目光扫过顾凯,那眼神里,带着阅人无数的审视。
“顾凯,你刚才说,你想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只靠女人的废物。现在,瑶瑶给了你这个机会。”
“一个男人,说出去的话,泼出去的水。你,敢不敢接?”
孟思源靠在椅子上, 慢悠悠地端起茶杯,补充了一句。
“销售三部的业务,我正好也了解一些。他们去年的基数可不低,今年市场环境又不好,竞争对手都在打价格战。要增长20%,啧,这可真是个世界级的难题。”
表兄妹两人,一唱一和,把我逼到了绝路上。
所有的目光,再次聚焦到顾凯身上。
他的脸一阵红,一阵白。
那份被他高高举起的,烫金的《孟氏集团未来三年发展及利润增长计划书》,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手心发痛。
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,站在舞台中央,接受所有人的检阅。
他看着我。
我也在看着他,眼神平静,没有爱意,没有鼓励,也没有嘲讽。
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顾凯知道,他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他从我的眼神里,看到了一个他从未认识过的我。
那个过去对他言听计从,会因为他一句情话而脸红心跳的女孩,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冷静、理智,甚至有些无情的,孟氏集团的继承人。
他咬着牙,牙根都感到了酸痛。
从牙缝里,他挤出了几个字。
“我……接。”
说完这两个字,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。
顾建国站了起来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孟总,瑶瑶,你看这……菜都凉了。我们家顾凯,就是这牛脾气,一激就上头。今天他喝得有点多,我们就先……先回去了。”
张翠芬也慌忙站起来,拉着还想说什么的顾莉,不敢再多看我一眼。
一场精心策划的“鸿门宴”,就这样,以一种极其狼狈的方式,草草收场。
顾家人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包厢。
门关上的那一刻,包厢里压抑的气氛才终于消散。
孟德海看着我,脸上的严肃表情慢慢融化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慰。
“瑶瑶。”
“你长大了。”
孟思源也笑了起来,他对着我举了举茶杯。
“干得漂亮,我的好妹妹。今天这一手,四两拨千斤,连我都想给你鼓掌了。”
我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,看着那份被顾凯匆忙间遗忘在桌上的计划书,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。
我只是轻声说了一句。
“舅舅,表哥。”
“我好像,现在才真正看清楚他。”
车子一路无言。
顾凯握着方向盘,手背上青筋凸起。
我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,没有看身边的男人一眼。
回到公寓,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,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。
门在身后合上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轻响,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顾凯再也维持不住任何表情,他将手里的车钥匙用力掷在玄关的柜子上,发出一声刺耳的碰撞声。
“你满意了?”
他的声音压抑,带着一种即将喷发的怒火。
我换下高跟鞋,没有回应。
我的沉默,彻底点燃了顾凯的引线。
他猛地转过身,几步冲到我面前,双眼通红,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。
“孟瑶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在饭桌上那么羞辱我,羞辱我的家人,让你舅舅和你表哥看我的笑话,你心里是不是特别痛快?”
他的质问,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。
我抬起眼,平静地看着他,这让他更加愤怒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进了孟氏集团,当了股东,就了不起了?就可以把我踩在脚下了?我告诉你,你别忘了,当初是谁在你失落的时候陪着你,是谁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!”
“我为你做了那么多,掏心掏肺地对你好,你就这么回报我?”
“我爸妈低声下气地求你,我为了我们的未来,熬了多少个通宵做的计划书,在你眼里,就一文不值?”
“你今天但凡帮我说一句话,事情都不会变成这样!你为什么不帮我?啊?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,让我一个人面对所有人的嘲笑!”
他抓住了我的肩膀,用力地摇晃。
“说话啊!你哑巴了?”
我任由他摇晃,身体像一棵没有灵魂的柳树。
直到他的力气渐渐耗尽,我才开口,声音不大,却像一根针,刺破了他所有虚张声势的咆哮。
“顾凯,我们分手吧。”
顾凯的动作,瞬间停滞了。
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我们分手。”我一字一句,重复道,“从今天起,你搬出去。”
空气凝固了。
几秒钟后,顾凯忽然笑了,那笑声里充满了荒谬和不屑。
“分手?孟瑶,你跟我提分手?”
他松开我的肩膀,后退一步,像在打量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。
“你凭什么跟我提分手?你以为你是谁?没了我的规划,没了我的出谋划策,你那10%的股份能干什么?你能在孟氏待下去吗?”
“你别以为你舅舅和你表哥是真心帮你,他们不过是看在你那点股份上!商场上哪有亲情可言!只有我,只有我才是真心为你好!”
他的脸上,掠过一丝狠厉。
“你现在跟我提分手,是想过河拆桥?利用完了我,一脚把我踹开?孟瑶,我告诉你,没那么容易!”
“我不同意!”
我看着他,看着这张曾经让我无比迷恋,此刻却扭曲而陌生的脸,心里最后一点余温也彻底散尽了。
过去,他为我描绘的世界,是一座精致的鸟笼。如今,我才明白,真正的天空,需要自己长出翅膀去飞翔。
“这不是在跟你商量。”
我走到客厅,拿起纸笔,在茶几上写下一串数字。
“这是这张卡的密码,里面的钱,足够你找个好点的房子,重新开始。”
我把银行卡和写着密码的纸条,一起推到他面前。
“我们之间,两清了。”
顾凯看着那张卡,像是看到了什么巨大的侮辱。
他猛地抬手,将桌上的所有东西——银行卡,纸条,水杯,遥控器——全部扫落在地。
“哗啦!”
玻璃碎裂的声音,在深夜的公寓里,格外刺耳。
“你以为用钱就能打发我?”他低吼着,眼睛里的血丝更重了,“孟瑶,你太小看我了!也太高看你自己了!”
“你真以为我会被你那个愚蠢的20%的业绩目标难住?我告诉你,不出三个月,我会让你,让你舅舅,让你表哥,都对我刮目相看!”
“到时候,我会让你跪着来求我复合!”
他指着我的鼻子,撂下这句狠话,然后转身冲向卧室,粗暴地拉开衣柜,将自己的衣物胡乱地塞进行李箱。
整个公寓里,回荡着他摔摔打打的声响。
我没有动,也没有阻止。
我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地狼藉的客厅中央,听着这段关系,在我耳边,发出最后分崩离析的声响。
几分钟后,顾凯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。
在门口换鞋时,他停下动作,回头,用一种冰冷的,带着恨意的目光看着我。
“孟瑶,你会后悔的。”
“砰!”
门被用力地甩上。
世界,终于安静了。
我慢慢地弯下腰,伸手去捡拾地上的玻璃碎片。
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我的指尖,一滴血珠渗了出来,鲜红,刺目。
我看着那滴血,忽然觉得,这就像我的过去。
终于,被彻底划开,流出了所有溃烂的脓血。
虽然很痛,但从明天起,一切都会重新愈合。
顾凯离开后的第一个周一,孟氏集团的内部系统发布了一则通告。
“为激励各销售部门积极性,经管理层研究决定,将于本季度末,对各销售部门进行业绩考核。凡季度业绩同比增长超过15%的部门,部门经理将获得破格晋升机会,整个部门将获得双倍季度奖金。”
这则通告,是孟思源的手笔。
他把原本只针对顾凯的“20%挑战”,变成了一场面向所有销售部门的“军备竞赛”。
他不仅把顾凯架到了火上,还给下面添足了干柴。
通告一出,整个销售体系都沸腾了。
顾凯所在的销售三部,自然也不例外。
听说,通告发出的当天下午,顾凯就召集了部门全员,开了一场长达三个小时的动员大会。
他在会上慷慨激昂,将那份被遗忘在“御宴楼”的计划书内容,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,描绘了一幅宏伟的蓝图,承诺只要大家跟着他拼,三个月后,部门里的每一个人,都能拿到一笔史无前例的奖金。
但现实,远比口号残酷。
销售三部负责的,是孟氏集团旗下几款已经进入市场成熟期的快消品。
市场份额稳定,增长乏力,竞争对手又多。
别说增长20%,能维持住不下滑,已经需要拼尽全力。
顾凯的豪言壮语,在最初的激动过后,很快就在繁重而琐碎的日常工作中,被消磨得一干二净。
而我,则彻底沉浸在了业务部的汪洋大海里。
孟思源没有给我任何优待,他把我当成一个最普通的实习生。
整理会议纪要,核对数据报表,跟进项目进度,对接各个部门……
每天,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。
我像一块干瘪的海绵,被扔进了水里,拼命地吸收着一切知识。
起初,我连最基本的项目流程图都看不懂,一份简单的周报要反复修改四五遍才能过关。
有一次,因为一个数据核对的疏忽,导致项目组的一份预算报告出了错,差点影响整个项目的拨款。
我被项目主管叫到办公室,当着所有人的面,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顿。
“孟瑶,我知道你是孟总的外甥女,但这里是业务部,不是你过家家的地方!一个小数点,可能会让公司损失几百万,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?”
我的脸涨得通红,站在那里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那天下班,我一个人在工位上,将那份出错的报告,和相关的原始数据,从头到尾,又重新核对了一遍。
直到深夜,我才找出那个让我犯错的逻辑漏洞。
我把整个纠正过程,以及如何避免类似错误的建议,写成了一份详细的邮件,不仅发给了项目主管,也抄送给了孟思源。
第二天早上,孟思源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。
他没有提我犯错的事,只是把我的邮件调出来,指着屏幕上的几处地方。
“你找到问题根源了,这很好。”
“但是,你的解决方案还不够彻底。你只考虑了堵住这个漏洞,但没有想过,为什么会存在这个漏洞?是我们的SOP(标准作业程序)有问题,还是跨部门的数据交接机制不明确?”
他几句话,就点醒了我。
我看到了自己思维的局限性。
我只看到了树木,却没有看到整片森林。
“记住,瑶瑶。”孟思源靠在椅背上,看着我,“在公司,发现问题,只是一个助理的工作。分析问题,是一个经理的工作。而解决问题,并建立一个能杜绝同类问题再次发生的机制,才是一个决策者应该做的事。”
“你想成为哪一种人?”
那一刻,我好像明白了舅舅当初对我说的话。
股份是护身符,而能力,才是武器。
我想要那把武器。
从那天起,我不再仅仅满足于完成手头的工作。
我会去研究每一个项目的背景资料,去了解它所在的行业生态,去分析它的竞争对手。
我开始主动地跟着老同事去跑客户,在会议室的角落里,竖着耳朵听他们如何谈判,如何处理突发状况。
我的笔记本,越写越厚。
每天下班,我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。
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公寓,我不再感到孤单,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。
这种充实感,比过去顾凯带给我的任何虚假的甜蜜,都更让我感到安心。
时间,就在这种高速的运转中,悄然流逝。
一个月过去了。
月底的销售数据汇总出来,销售三部,业绩环比增长3%,同比增长-2%。
距离顾凯的20%目标,遥远得像一个笑话。
听说,顾凯在部门会议上大发雷霆,将所有下属都骂了一遍,然后制定了更加严苛的KPI,要求每个人每天的电话量、拜访量,都必须翻倍。
部门里怨声载道。
又过了一个月。
第二个月的销售数据出来了。
销售三部,环比增长2.5%,同比增长-5%。
业绩不升反降。
部门里已经开始有人私下里向上级投诉,说顾凯的管理方式简单粗暴,不切实际,导致团队士气低落,甚至有核心销售人员动了离职的念头。
而此时的顾凯,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,愈发焦躁和疯狂。
他开始绕过正常的流程,私自给客户许诺一些公司政策之外的折扣和返点。
他甚至开始让下属制作虚假的销售合同,来冲高当月的数据。
这些小动作,很快就传到了孟思源的耳朵里。
孟思源把我叫到办公室,把一份匿名的举报材料放到我面前。
上面详细罗列了顾凯最近一个月的种种违规操作。
“你怎么看?”孟思源问我。
我看着那份材料,心里很平静。
这一切,都在我的预料之中。
一个人的能力,决定了他的上限。而一个人的人品,决定了他的下限。
顾凯,显然已经开始疯狂地试探他的下限。
“哥,他这是在赌。”我说,“他在赌我们为了公司的声誉,为了所谓的‘面子’,不会把事情闹大。他只要能撑到季度末,做出一个漂亮的数据,哪怕是假的,他也能借此要挟我们。”
“他赌我们不敢让他输得太难看,因为他曾经是我的男朋友。”
孟思源点了点头,对我能看到这一层,表示赞许。
“那我们该怎么办?”他继续问我,“现在就把他按死,还是再等等?”
这是一个选择。
现在动手,可以快刀斩乱麻,及时止损。
但缺点是,顾凯可以把一切都归咎于我们“公报私仇”,“打压异己”。他甚至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悲情的,被大家族迫害的受害者。
我沉默了片刻。
“哥,我想让他,输得心服口服。”
孟思源看着我,眼神里闪过一丝欣赏。
“好。”他说,“那就再给他最后一个月。我倒要看看,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。”
最后一个月,开始了。
顾凯变得愈发疯狂。
他几乎是住在了公司,每天带着销售三部的人开会到半夜。
他用各种手段,威逼利诱,从其他销售部门抢客户,抢订单。
为此,他和其他几个销售部的经理,在办公室里公开吵了好几次架,事情一度闹到孟思源那里。
但孟思源都只是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,不痛不痒地批评了几句,并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处罚。
这给了顾凯一个错误的信号。
他以为,孟思源真的拿他没办法。
他以为,孟家的人,真的被他“前男友”的身份,束缚住了手脚。
他的胆子,越来越大。
他开始接触一些背景不太干净的渠道商,用极低的价格,把公司的产品压给他们,以此换取短期的,大量的订单合同。
这些渠道商拿到货之后,立刻就开始在市场上疯狂窜货、甩卖。
一时间,孟氏集团好几个核心产品的价格体系,被彻底冲乱了。
经销商的投诉电话,雪片一样飞到了公司的各个部门。
品牌部、市场部、法务部……所有人都被搞得焦头烂额。
整个公司,都因为顾凯一个人的疯狂,而被搅得天翻地覆。
而我,在这段时间,正在负责跟进一个全新的项目。
是一个线上社区APP的开发项目,旨在为我们的核心用户,提供一个交流和分享的平台,增强用户粘性。
这个项目,是我在研究了大量数据和用户反馈后,主动向孟思源提出来的。
我写了一份长达五十页的可行性分析报告,从市场前景,到技术实现,再到后期的运营和商业模式,都做了详细的阐述。
孟思源看过之后,非常支持,立刻就批准立项,并且让我担任这个项目的项目助理,全程跟进。
这是我第一次,真正意义上,从零开始,参与到一个新项目的诞生。
我跟着团队,一起做用户调研,一起画原型图,一起讨论每一个功能的细节。
我每天都充满了干劲。
那天下午,我们正在会议室,和技术部门的同事,开最后一个上线前的评审会。
会议进行到一半,会议室的门,被猛地推开了。
顾凯闯了进来。
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,眼窝深陷,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,但眼神却异常亢奋,甚至带着一丝癫狂。
他没有理会会议室里其他人诧异的目光,径直走到我面前。
“孟瑶,我有几份大合同,需要孟总特批。你现在,马上,带我去见他!”
他的语气,不是商量,而是命令。
项目经理皱起了眉头:“顾经理,我们正在开会,有什么事,能不能等我们开完?”
顾凯看都没看他一眼,眼睛死死地盯着我。
“这是几千万的大单!耽误了你负得起责任吗?我告诉你,这个月的业绩,我已经完成了!20%!我做到了!”
他从公文包里,摔出厚厚一叠合同,砸在会议桌上。
“现在,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!”
他的声音,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,充满了炫耀和压迫。
我看着他,看着那几份用非正常手段换来的,可能会给公司带来无穷后患的合同,心里没有一丝波澜。
我只是站起身,对项目经理和其他同事说:
“抱歉,大家先休息十分钟,我处理一下。”
然后,我转向顾凯。
“跟我来吧。”
我带着顾凯,走向孟思源的办公室。
一路上,他走在我身后,不停地说着。
“孟瑶,我早就告诉过你,我不是废物。这个世界上,就没有我顾凯办不成的事。”
“你当初那么对我,现在后悔了吗?”
“等会儿见了孟总,我要让他亲自任命我为公司的副总裁!我要成立一个独立的新业务事业部,由我直接负责!”
“还有你,瑶瑶。只要你现在开口求我,我可以既往不咎,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。以后,整个孟氏集团,都会是我们两个人的。”
他沉浸在自己幻想的胜利之中,自说自话。
我没有回头,也没有回应。
我只是敲响了孟思源办公室的门。
“请进。”
我推开门,侧身,让顾凯先进去。
办公室里,不只有孟思源。
舅舅孟德海,也赫然坐在沙发上。
在他们对面,还坐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,看起来像是公司的法务和内审。
顾凯看到这个阵仗,愣了一下。
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,他以为,这是孟德海和孟思源,在为他准备“庆功会”。
他脸上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,走上前,将手里的合同,放到了孟德海面前的茶几上。
“孟董,孟总,幸不辱命。这个月,我们销售三部的业绩,同比增长23.7%,超额完成了任务。”
他说完,挺直了腰板,等待着夸奖和赞许。
孟德海没有去看那些合同。
他只是抬起眼,看着顾凯,缓缓开口。
“顾经理,辛苦了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静。
“不过,在你谈你的功劳之前,我们这里,有另外几份材料,想请你看一下。”
孟德海说着,对旁边的内审人员点了点头。
内审人员站起身,将一个厚厚的蓝色文件夹,放到了顾凯面前。
顾凯脸上的笑容,僵住了。
他有些疑惑地拿起文件夹,翻开了第一页。
只看了一眼,他的脸色,瞬间变得惨白。
第一页,是一张详细的表格。
上面记录着,最近一个月,他为了冲业绩,违规批出去的所有折扣和返点,以及因此给公司造成的直接利润损失,金额高达数百万。
第二页,是他和那些不法渠道商的往来邮件和聊天记录截图。
第三页,是法务部收集到的,市场上关于孟氏产品价格混乱,经销商集体准备停止合作的报告。
第四页,是他指使下属伪造销售合同的录音文字稿……
一页,一页,翻下去。
顾凯的手,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文件夹里的每一页,都是一把刀,将他所有的伪装和侥幸,都剥得干干净净。
他引以为傲的“业绩”,在这些铁证面前,变成了一个无比讽刺的笑话。
那不是功劳。
那是罪证。
“这……这不是真的……这是污蔑!是有人陷害我!”
顾凯的声音,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,他猛地抬头,看向我。
“是你!孟瑶!是你做的,对不对?你好狠的心!就因为我跟你分了手,你就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我?”
他像一条疯狗,试图把所有人都拖下水。
我没有说话。
孟思源站了起来,走到顾凯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“顾凯,你是不是以为,这个世界上,所有人都跟你一样,为了达到目的,可以不择手段?”
“你抢其他部门的客户,我忍了。你破坏公司的价格体系,我也忍了。”
“我就是在等你,等你把所有能犯的错,都犯一遍。等你把自己的路,一步一步,亲手堵死。”
孟思源的声音,冰冷刺骨。
“你不是想证明自己吗?现在,你证明了。你证明了你不仅能力平庸,人品更是低劣到了极点。”
“像你这样的人,根本不配留在孟氏。”
顾凯的身体晃了晃,他撑着桌子,才没有倒下去。
他面如死灰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孟德海从沙发上站起身,走到办公桌后,按下了内线电话。
“让保安部上来两个人。”
他挂掉电话,看都没再看顾凯一眼,只是对法务部的人说:
“公司因为他的违规操作,造成的所有经济损失,以及对品牌造成的损害,整理好所有证据,正式提起诉讼。追究其全部法律责任。”
“另外,以公司的名义,向行业协会发出通告,将此人列入行业黑名单。”
舅舅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颗钉子,将顾凯的未来,牢牢地钉死在了耻辱柱上。
很快,两名保安走了进来。
“把他带出去。”孟德海挥了挥手。
顾凯像一滩烂泥一样,被保安架着,拖出了办公室。
在他被拖出门的那一刻,他忽然回过头,用一种充满了怨毒和不甘的眼神,死死地盯着我。
那眼神仿佛在说,他今天所有的一切,都是我害的。
我迎着他的目光,内心平静如水。
不是我害了他。
是他自己的贪婪,吞噬了他自己。
办公室的门,关上了。
一场持续了三个月的闹剧,终于落下了帷幕。
孟德海走到我面前,抬起手,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他的眼神里,有欣慰,有心疼,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可。
“瑶瑶,这件事,你处理得很好。”
“从今天起,线上社区APP的项目,由你来全权负责。我给你足够的预算和权限,把它做好。”
“这是你在公司的第一个项目,也是你自己的第一个作品。不要让我失望。”
我看着舅舅,又看了看站在一旁,对我露出笑容的表哥。
我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“我不会的。”
那天之后,顾凯这个名字,就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。
听说,公司起诉他之后,法院判他赔偿一大笔钱。他家里为了给他还债,卖掉了老家的房子,一家人灰溜溜地回了乡下。
顾莉的“总监梦”,也彻底破碎了。
而我,则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的工作中。
线上社区APP的开发,比我想象的要困难得多。
我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技术难题,和各个部门之间的协调,也充满了挑战。
我带着团队,没日没夜地加班,一遍一遍地开会,讨论,修改方案。
我瘦了很多,但也成长了很多。
我学会了如何制定项目计划,如何管理团队,如何控制预算,如何和最难缠的合作方谈判。
半年后,在一次集团的战略发布会上,我作为项目负责人,第一次站上了演讲台。
我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,面对着台下所有的公司高管、合作伙伴和媒体记者,详细地阐述着我们的产品理念和未来规划。
聚光灯打在我身上,我没有丝毫的紧张。
我的声音,自信,沉稳,充满了力量。
发布会结束后,舅舅和表哥走上台,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。
舅舅在我耳边说:“瑶瑶,你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。爸爸妈妈在天上看到了,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。”
那一刻,我的眼眶,湿润了。
我终于明白,安全感,从来不是别人给的。
真正的安全感,是来自于自身的强大,是来自于你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,保护你想保护的人。
过去的我,以为爱情是人生的全部。
现在的我,才发现,世界原来这么大,还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,等着我去完成。
人生,就像一场漫长的旅途,我们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,走过各种各样的风景。有些人,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,他的出现,或许只是为了给你上一课。
重要的是,在经历过风雨之后,你是否还能找到自己的方向,勇敢地走下去。
那么,你呢?在你的生命中,是否也曾遇到过一个让你一夜长大的人?在评论区分享你的故事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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